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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狼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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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 天色未明,陸志飛就到後院裏,翻找出一把生了銹的長鎬。他開始用這把鎬在院子裏的土地上刨坑。

地凍得很硬,但比最冷的時候好多了。挖坑的時候, 陸志飛想到了自己的父親。

和屋裏那個年老的女人有些相似, 陸志飛的父親在以前也是位成功人士。他有自己的公司, 有錢, 有地位, 走出去相當受人尊敬。如果不是唯一的兒子和他決裂,鬧出和男人同居的醜聞, 他的人生可能會更志得意滿一點。

他這一輩子都強勢果敢。為了逼兒子跟男朋友分手,他們多年斷絕往來,各自都絕不肯退讓一步。在最後一年裏, 他甚至還計劃再生一個孩子,以此來威脅陸志飛,如果再不聽話,那他的偌大家產,決不會留給孽子一分一毫。

他唯一一次對陸志飛示弱, 是在自己臨死前。那時他剛開槍打死了自己美麗溫柔的小妻子, 他們都被喪屍咬傷了,屍變的時候, 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七個月了。

“小飛,爸爸對不起你,”這個要強了一輩子的男人, 在清醒著的最後時刻終於意識到,這個世界變了,金錢無法給他依靠,名聲和地位也不能,只有他苛待了半輩子的兒子能給他最後一點安全感。他流著眼淚,奄奄一息地抓著兒子的手說:“要留你一個人在世上受苦了,對不起,兒子,以前爸對你很不好,都忘了吧。乖,好好活下去,爸爸和你媽都不能陪你啦,堅強點……”

他死在了自己的床上,臨死前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套西裝。在他開始抽搐時,陸志飛拿著他親手交給自己的槍,用枕頭蒙著他的頭開了槍。

槍響之後,他差點虛脫,像個孩子似的,握著父親漸漸冷下去的手,一邊哭,一邊小聲地喊著爸爸。沒有人回應他。子彈洞穿了父親的頭,鮮血染紅了粉色的真絲床單。這個男人,他曾想體面地死去,然而就連這願望都是奢望,橫死的人,無論是上吊還是槍殺,又怎麽能談得上體面呢?

短短幾天裏,陸志飛埋葬了死於搶劫的母親,親手打死了自己的父親。他一直以為自己對父母並沒有多麽深厚的感情。但在那一刻,他終於意識到,自己其實一直在等待著他們的承認,承認他是優秀的,承認他的阿和也是優秀的。然而,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。

盧志和不知何時也醒了,在微明的晨曦裏,他來到院子裏,用斧頭和陸志飛一起挖起了坑。然後兩人回到房間裏,把那個死去多時的老女人用麻袋卷起來,擡出來埋在了坑裏。

在漸漸亮起來的天光中,陸志飛默然看著那個隆起的小土堆。這時手心傳來溫熱,盧志和輕輕握住了他的手。他們就這樣十指相扣,並肩站立在末世冬天的早晨,好一會兒,陸志飛才擡起頭,對盧志和說:“走吧,咱們進屋去。”

等他們回屋時,盧九月也醒了,還把睡袋都收拾好了。在快要熄滅的火堆旁,他們吃了烤熱的饅頭、喝了點熱水。吃的時候陸志飛還有點蔫,等吃完他就又打起了精神。三人背起行李準備出發時,他在門口立住腳,看了看盧志和,俯身從餘燼裏抓起一把灰,抹在了他的臉上。

他的阿和在養了一冬後,臉上的膚色很好,是滋潤的瓷白色。太幹凈了,太好看了,也太不安全了。在這個世界裏,幹凈好看的人多半沒挨過餓,這是很稀有的,總能引來更多覬覦和仇視。

盧志和也掏了炭灰,給陸志飛把臉抹黑。塗到臉頰時,他湊上去親了親,說:“我們二飛,就算黑,也還是這麽帥!”

陸志飛微微笑了。然後兩人一起回頭,把黑糊糊的爪子伸向了盧九月。

盧九月先前還嫌臟,想掙紮一下,後來就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,隨他們在自己的臉上塗抹。結果陸志飛塗完還說:“你看她像不像少年包青天?”

盧志和端詳了一下,說:“不像,額頭上沒有小月牙。”

“弄一個吧要不?”陸志飛說。

盧志和輕聲笑了起來,盧九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,說:“你倆夠了,我也是有脾氣的人!”

她兩個哥只好有點遺憾地住了手。三個人頂著黑糊糊的鍋灰臉,出門拐彎,朝鎮子的方向走去。

按照他們的計劃,今天要去鎮裏打探一下情況。一是看看那裏是不是還安全,還有沒有變異的喪屍,更重要的是去找一找有沒有車和汽油。因為盧志和清楚地記得,那些人來的時候是開了車的。他們逃往溶洞的時候那麽慌張,很可能沒來得及把汽油帶走。

有了汽油,他們總能找到車,這樣就能節省大量在路上行走的時間。而在路上走得越久,遇到意外的情況就會越多。

大半個小時後,他們來到了小鎮邊緣。太陽剛剛升起,照在小鎮灰敗殘破的房屋上面,也照著地上厚一塊薄一塊的冰雪。整個鎮子裏沒有鳥叫,沒有人聲,到處一片死寂。

他們並沒有花時間去搜索每個房屋,只在街道上看了看。上次的那攤骨頭還在原處,仍然和變薄的冰雪凍在一起。路上和屋邊的雪地很平整,沒什麽亂七八糟的足跡。

陸志飛稍稍松了口氣,這說明,變異的喪屍上次都被他們殺死在了山上。如果鎮上還有逃回來的喪屍,它們不可能不在夜裏出來活動,也不可能一點足跡也沒留下。

這時,盧志和在路邊喊他,原來他在一塊空地上找到了兩輛車和一輛皮卡,在挨個查看了一遍後,他們很欣喜地發現其中一輛車還有點油。

這幾輛車顯然也是那些人從別處撬來的,後座上的門都有一扇被砸壞了,防盜器也早已被拆除。陸志飛和盧志和仔細檢查了幾輛車的車況,發現其中一輛安裝了防滑鏈,窗玻璃也相對完好,兩人決定就開這輛車走。

盧九月已經從背包裏掏出了一截膠管,她把膠管的一端插進油箱,在另一端套上了一個兒童玩具水槍。利用這套裝備,她很輕松地就把車裏的油吸了出來,收集到了一個塑料壺裏。

他們把油加到了要開的那輛車裏,陸志飛鉆進車裏,在方向盤下抽出兩根線,打響了車,然後他抱著槍,坐到副駕駛位上,把駕駛位交給了盧志和。盧九月則爬到後座上,很舒服地靠著幾個背包坐著。

汽車發出低沈的轟鳴,在寂靜的小鎮裏顯得十分突兀。盧志和很小心地把車倒出去,駛上了布滿冰雪的公路。陸志飛則端槍警惕著左右和前方,隨時防備著周圍的突發狀況。

車開得很慢,輪胎碾壓著凍得結實的路面,發出崩崩的聲響。盧九月蜷著腿靠在後座上,頭枕著背包,被車顛簸了一會兒,竟然有了點睡意。盧志和從裂了口的後視鏡中看到她在打瞌睡,忙說:“月兒,把睡袋拿了搭在身上,小心著涼。”

盧九月昨晚沒睡好,她含糊答應了一聲,把睡袋扯出來一卷,胡亂搭在身上,然後就枕著背包,在後座上真的慢慢睡著了。

她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,只知道突然被驚醒的那一刻,心臟砰砰跳得厲害。腦子還沒完全清醒,人就已經咻地坐了起來。然後她看到前方公路旁,田野上站著五六頭狼。

這些狼跟昨天的那頭熊不同,它們都還比較強壯,最壯實的那頭狼甚至有一米多高。在車輛緩緩靠近時,狼群伏下身子低聲咆哮,眼神中透露出對食物的饑渴,做好了隨時撲上來的準備。

盧九月非常慶幸他們找到了這樣一輛車。否則即使有槍,對付這樣的狼群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。隨著車離狼群越來越近,她把背包邊的弩拿過來上了支箭,緊緊攥在手裏。

狼群在離車輛還有十幾米的時候,突然發動了沖刺。盧志和依然沒有提速,穩穩地朝前開。路面非常滑,而這輛車的車窗看起來還比較牢固,只要他別在慌亂中把車開到田裏去,他們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。

幾頭狼分別朝車子的左右窗撲了過來,其中最強壯的那頭狼猛地跳上了前車蓋,隔著車窗,他們甚至看清了它尖利的牙齒和爪子。就在這一瞬,盧志和猛然加速,狼站立不穩,撞在前窗上,又從車頂上甩了下去,利爪在玻璃上留下了白色的劃痕。

那頭狼在地上打了個滾,發出嚎叫,帶領著狼群在車後追趕,有好幾次它們都撲到門旁的車窗上,利爪撓在玻璃上發出嗤嗤的聲響。

陸志飛把槍放到一旁,轉身對盧九月說:“月兒,把弩給我。坐好了,把後門拉緊!”

盧九月默不作聲地把弩遞給他,一手緊緊握著門把手,一手抓住了座椅靠背。這時盧志和突然剎車往後倒,就聽呯呯兩聲,緊追在後的狼撞在車上,發出長長的哀嚎。

就在停車的這一瞬,那頭最強壯的頭狼撲上了車後蓋,猛地撞向後車窗,把玻璃撞出了一條裂紋。盧志和立刻提速朝前開,狼從車蓋上滑了下去。

車在前面開,狼群在後面窮追不舍。陸志飛打開車窗,探出半邊身子,擡起弩朝後瞄準。劇烈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,他的手卻一直很穩。當最前面的那頭狼在車後露出身子時,他果斷扣動弩機,就聽咻地一聲響,一頭狼朝後翻滾了兩圈,躺在地上不動了。

追趕的狼群停了一刻,不久就又有狼追趕上來。它們在車後面追了很久。最後才被漸漸甩遠,消失在路的盡頭。

盧九月這才松開車門把手,恍然驚覺手心裏全是冷汗。她把睡袋卷好,說:“我剛才好怕車子沒油了啊。”

陸志飛笑了笑,把弩遞給她說:“別怕,實在不行,咱們還有槍。”

“哦,”盧九月朝窗外望了望,又說:“哥,我們走了多遠了?”

“還早,一半路都沒到。你想睡的話就再睡會兒。”盧志和溫聲答。

她是不可能睡著的了。而且……也沒機會繼續在車裏睡覺了。車子拐過一道彎,緩緩停下來,三個人默默看著前面的路面,那上面落滿了旁邊山崖上塌陷的土和石頭。

“草!”陸志飛輕聲說:“睡不成了,準備下車吧。”

他下了車,跑近被堵的路段看了看,徹底放棄了把石頭搬開的打算,轉而跑到車後去警戒。盧九月則拿了膠管和油壺,和大哥一起把車裏的油吸了出來。三人提著塑料壺,背上背包,小心翼翼地繞過塌陷的地段,重新順著公路往前步行。

太陽明晃晃的,已經到了中午。為了趕路,也為了防備那群狼追上來,他們並沒有停下來吃飯,只是在餓的時候從背包裏掏出饅頭,一邊走一邊吃。冷饅頭很硬,但嚼的時候長了,仍然有股小麥面特有的香甜。

很幸運地,後面的狼群放棄了追趕。下午的時候,他們也沒再碰到動物或人。公路雖然滿是裂縫,但比殘破的盤山路好走多了。路兩邊有時是山有時是田野,有時還能看到空寂無人的村莊,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破敗不堪。

盧九月模糊記起以前跟哥哥來這裏玩的情形。早春的田野上五彩繽紛。金黃的油菜花、紫紅的紫雲英和綠油油的冬麥一壟壟交織錯落著,錦繡一般,非常好看。而現在,所有的花和綠葉都不見了,天地間只有白和黑,白色的是雪,黑色的是裸*露出來的房屋和土地。四野一片雕蔽。

這個世界還會好嗎?她有點懷疑。

“月兒,累了嗎?”盧志和在前面停了停,朝她伸出手。

盧九月朝前跑了兩步,牽住了大哥的手,說:“哥,我們找到種子後,能種出來菜和莊稼嗎?”

“應該可以吧,”盧志和低頭看她,溫和地說:“去年你們不是還挖出來紅薯和土豆嗎?”

“而且今年冬天的雪比去年的小,”陸志飛也回頭看她,說:“天氣慢慢地暖和起來了,今年地裏的紅薯應該會比去年多吧?”

“肯定會的,”盧志和又說:“如果找到種子,我們還會種辣椒、種白菜、種水稻和棉花……”

陸志飛看著他笑,說:“還要種九月最喜歡的豌豆,冬天發豌豆苗。”

盧九月聽著兩個哥哥的討論,忽然就又有了信心。哥哥們都這麽說了,應該是真的吧?她想。冬天會過去,地裏會長出綠色的莊稼。他們都這麽努力了,這個世界也會漸漸變好的。——就算它沒辦法像以前那麽好,至少,那些寒冷和饑餓的日子,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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